《致D》简介:

2006年,一本只有七十五页的小书《致D》的问世在法国书界引起轰动。第二年,作者与其爱妻双双自杀,共赴黄泉。这段长达六十年的爱情故事的结局,让这本书在畅销书排行榜上的排名直线上升。

写书的人大概没有料到,这纯粹记述两人感情经历的爱情告白,其影响远远超过了他以往写过的任何一部著作,给读者、甚至是严肃的思想界的同行们带来巨大的冲击。书中呈现出来的作者的形象光辉,盖过了他以往的任何一种身份。惟有执子之手、与子偕老的这个“丈夫”形象,才长久地留在世人心中,成为永恒。也是这个形象,让我们记住了他的名字———安德烈·高兹 (AndréGorz,1923-2007)。

《致D》是高兹写给她妻子多莉娜(Dorine,1924-2007)的“情书”,也是他的最后一部作品———爱情的墓志铭。法国哲学家高兹用平实、朴素的语言向多莉娜回溯这段刻骨铭心的情史。那时,他已经知道身患绝症的多莉娜医治无望,很有可能会先他而去。面对缠绵病榻、体重只剩四十五公斤、身高缩短了六厘米、在他眼里“依然美丽、依然优雅、魅力无穷”的妻子,他感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爱,以致抑制不住要给她写信的狂热欲望。他要告诉她自己是多么爱她,多么后悔没有更多地向她诉说自己的无限深情,没有更早地表白人世间这可遇而不可求的真爱,他说要用这封信重新组构爱情的历史,为的是把握它的全部意义。他所以要写这封信,还是为着理解他经历过的、也就是和妻子共同经历过的一切……

高兹和多莉娜最后双双弃世的决定是最自然不过的结果。高兹,已经看到爱人灵柩的男人,终于作出了最终的抉择:“我们都不希望我们两人中的一个在另一个死后继续活着。”高兹最后选择的不是哲学家的选择,他说为爱而死是唯一不能用哲学解释的观念,当爱成为两个人在身体和精神上发生共鸣的方式时,就已经超越了哲学。(摘自杜小真《哲学不能解释之爱》)

《致D》摘录:

但和你在一起,你却带我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。这一点让我着迷。我自童年时代所树立的价值观在这个世界里不再发生效用。这个世界令我心醉神迷。进入它,我就能够逃离,没有所谓的义务,没有所谓的归属。和你在一起,我就到了别处,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甚至是一个与自己完全不相关的地方。你带我进入了一个完全异质的空间----我是一个摒弃所有固定身份的人,将一个又一个的身份叠加起来,其中却没有一个是我自己。

《致D》目录:

致D
很快你就八十二岁了。身高缩短了六厘米,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。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丽、幽雅、令我心动。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,而我对你的爱愈发浓烈。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,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,它才能被填满。
此刻我只需要告诉你这些简单的东西,已是足够,接下去我们再谈论不久以前开始折磨我的问题。为什么一直以来你很少出现在我的笔端,而我们的结合却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?为什么《叛徒》中的你会是一个不真实的、走了形的你?现在这本书应该清楚地说明,我和你相约终生是决定性的转折点,它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愿望。那么,我为什么不在这本书里讲述一个美妙的爱情故事呢?一个我们在《叛徒》写完的七年前开始共同拥有的爱情故事?为什么我不谈谈你身上那些令我着迷的地方?为什么以前我要把你描绘成一个可怜的小家伙,“谁也不认识,不会讲一个法文单词,如果没有我,你就完了”,而事实上,你有你的朋友圈子,你是洛桑一个戏剧小组的成员,甚至在英国,有个男人还眼巴巴地等你回去,想和你结婚。
在写《叛徒》的时候,我并没有能够实现原先所期待的深层次的自我探索。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我理解和澄清。我需要重建我们的爱情故事,这样才能够抓住真正的意义。正是我们的爱情故事让我们成为今天的这个模样,经彼此而生,为彼此而生。给你写这封信,我就是为了弄明白我所经历的一切,我们所经历的一切。
我们的故事有一个很美妙的开始,几乎称得上一见钟情。相遇的那天,你被三个男人包围着,借口说是要和你玩儿牌。你有一头浓密的棕发,珍珠色的肌肤,英国女人那种高而尖的声音。你刚从英国来到这里,三个男人都试图引起你的注意,操着生硬的英语向你献殷勤。你是那么高贵,俏皮——witty,几乎无法翻译成法文——美得如同一个梦。就在我们的目光彼此交错的时候,我在想:“我不会有机会的。”后来我知道,那天的主人早已和你打过预防针了,说我“是一个澳洲犹太小子,毫无意趣”。
一个月后,我在街头又遇见了你,看着你舞蹈般的步态,很是着迷。接着有一晚,偶然间,我远远地看见你离开办公室,来到大街上。我跑着想要赶上你。你走得很快。那是一个雪天。大雪过后的毛毛雨让你的头发愈发显得卷曲。我自己都不敢相信,我说我们去跳舞吧。你说行,why not,你说,很简单的回答。我记得日子:一九四七年十月二十三日。
我的英语不太流利,但勉强还行。这多亏我为马格拉特出版社译的两本美国小说。就是在这次,我知道你在战争期间以及战后读了很多书:弗吉尼亚·伍尔夫,乔治·艾略特,托尔斯泰,柏拉图……
我们谈起了英国政治,工党内部的不同流派。你总是很快就能区分什么是主要的,什么是次要的。任何复杂的问题,似乎在你看来都很好解决。你从来不怀疑自己判断的准确性。你的自信是哪里来的呢?你的父母也一样分开了,你很早就离开他们生活,先是离开了一个,然后再离开一个。战争后期,你和你的小猫泰比一起生活,一起分享你的食物配额。最后,你甚至离开了你的国家,想要探索另外的世界。一个一文不名的“澳洲犹太小子”究竟有什么地方吸引你呢?
我不明白。我不知道是什么将我们联系在一起。你不喜欢谈论自己的过去。我是在以后才渐渐明白,究竟是怎样的根本经验让我们能够在瞬间靠近。
我们再次相见。还是去跳舞。还一起看了热拉尔-菲利普主演的《魔鬼附身》。电影里有个镜头,女主人公要求餐厅主管换一瓶已经开启了的葡萄酒,因为,她说,她觉得酒有股子瓶塞味。于是我们在舞厅里重演了这一幕,但是餐厅主管在检查了之后,发现了我们的猫腻。在我们的坚持下,他还是换了一瓶,但他警告我们说:“以后休想再踏进这里半步!”我非常欣赏你的冷静和自若。我自忖道:“我们天生就是一对好搭档。”
一起出去了三四次后,我终于得以拥你在怀。
我们不急。我小心翼翼地脱去你的衣服。现实与想象竟然会有如此完美的吻合,米洛斯岛的阿芙西,你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,带着批评的目光退后一步,但这并不排除你对于自己熟悉的一切还是有一种默契。我一直说你“仅供出口”,也就是说是专门用来出口的产品,在英伦本土找寻不到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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